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是错觉吗?还是……只是维生仪器运作时带来的细微震动?
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,大颗大颗地砸在冰冷的金属床沿上,发出“啪嗒”、“啪嗒”的声响,在死寂的病房里显得格外刺耳。龙巧云被这声音惊得浑身一抖,慌乱地抬起右手的袖子去接。昂贵的丝绸吸饱了泪水,变得异常沉重,沉甸甸地坠着她的手腕,一如那个遥远的、被暴雨淹没的夏季,哥哥背着她,深一脚浅一脚地蹚过暴涨的溪流,她趴在他并不宽阔的背上,只觉得那是世上最安稳的方舟。
“咕噜噜……”
连接在龙天口鼻处的呼吸机软管里,突然泛起一串粘稠的血沫!那血沫在透明的管壁上挣扎、破裂,预示着内部脏器可怕的出血!
“哥——!”
龙巧云魂飞魄散,猛地扑上去,双手颤抖着、虚虚地拢住那截不断颤抖的软管,仿佛捧着一只刚刚死去、尚有余温的雏鸟。她张大了嘴,想要呼喊,想要尖叫,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彻底焊死,连一丝气流都无法通过。
汹涌的泪水倒灌进咽喉,在胸腔里积郁成一片冰冷咸涩的苦海。她的目光绝望地落在哥哥的胸膛上——厚厚的绷带之下,那里呈现出一种诡异而绝望的凹陷!那里……本该有强健的心跳,一下下地、安稳地震动着她紧贴的耳膜,如同生命的鼓点。如今,那里只有一片死寂,唯有床头的生命监护仪,发出冰冷、单调、催命符般的“滴滴”声。
窗外的光线悄然移动了半尺,一缕惨淡的夕照,恰好落在龙天左耳耳廓后方。那里,一道陈旧的、月牙形的疤痕清晰可见。
龙巧云浑身剧震,颤抖着伸出自己的手指,隔着冰冷的空气,虚虚地比划着那道疤痕的形状。没错……还是那个形状。七岁那年,她误食了剧毒的异果,高烧不退,命悬一线。
是哥哥,毫不犹豫地割开了自己的手腕,用蕴含着龙家本源生机的血液,一滴一滴地喂进她口中,硬生生将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。她痛得神志模糊时,曾死死咬住哥哥的耳朵哭喊:“哥!不许死!不许离开我!”
如今,她的牙齿深深陷进自己早已伤痕累累的下唇,铁锈般的血腥味混合着泪水的咸涩,在这深秋的病房里,凝成了绝望的血痂。
“嘀————————!!!”
毫无征兆地,刺耳的长鸣如同丧钟般从生命监护仪上爆发出来!那代表着心跳的曲线瞬间拉成一条绝望的直线!
“不——!!!”
龙巧云眼前一黑,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,重重地栽倒在冰冷的床沿。额头抵着哥哥那只冰凉得没有一丝活气的手背,她终于从被泪水与鲜血堵死的喉咙深处,挤压出一声破碎到极致的呼唤:
“哥……!”
这声微弱的呼唤,却像一把钥匙,骤然打开了记忆的闸门。那年,天地初雪,纯白无垠。哥哥背着她,在厚厚的积雪中踩下第一行深深浅浅的脚印,雪花落在他乌黑的发顶和肩头。他侧过头,呵出的白气氤氲了眉眼,声音温暖而坚定:“哥会永远走在前面,把雪踏软了,你再走,就不冷了。”
此刻,他的掌心再无半分暖意,只有药物浸润后留下的、潮湿冰冷的黏腻感,像春日里化了一半、又脏又冷的残雪。
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,瞬间淹没了龙巧云。她猛地抬起头,布满血丝的青玉色眼眸死死盯住那发出死亡长鸣的监护仪屏幕,又猛地看向哥哥毫无生气的脸。然后,她做了一个近乎疯狂的动作——
她开始数呼吸机强制输入的频率。
“嘶……呼……”
她强迫自己,将自己混乱、急促、带着血腥味的喘息,一点一点地,艰难地,调整成与呼吸机运作完全同步的节奏!当那冰冷的机器推动着哥哥的胸膛,极其微弱地起伏一次,她便跟着深深地、用力地吸进一口气;
当机器停止,她也屏住呼吸。仿佛这样,就能将自己胸腔里那点可怜的、带着血腥味的生气,通过这虚无的同步,强行渡入哥哥那具破碎的躯壳之中!这是最原始的、最笨拙的、也是最绝望的共生祈求!
暮色,如同巨大的、悲伤的蓝色帷幕,缓缓笼罩了这间充满死亡气息的病房。窗外的最后一丝天光也消失了,只剩下医疗仪器幽幽的光芒,将八千三百根蠕动的管线映照成一片诡异的光之丛林。
泪水早已模糊了龙巧云的视线,她分不清哪根管子里流淌的是维持生命的昂贵药剂,哪根管子里流淌的,是哥哥正在飞速流逝的、所剩无几的命数。她只是固执地、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同步的呼吸,额头顶着哥哥冰冷的手背,如同溺水者抱着最后一块浮木。
时间失去了意义。
“哥……”
她沙哑的声音,如同砂纸摩擦着枯木,在仪器的嗡鸣中断断续续地响起,“你说你……怎么就那么能浪呢?这才几天……这都第几次把自己搞成这样了……”
她的声音里没有责备,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心疼和恐惧,“(四次……我知道是四次……)你这样……真的会……会英年早逝的呀……”
泪水再次无声地滑落,滴在哥哥苍白的手背上。
“哥……”
她的声音带上了一种近乎卑微的哀求,颤抖得不成样子,“算我求求你了……求求你……一定要活下去……好不好?你不准……不准走在我前面……你答应过我的……你听到没有?”
她抬起头,布满血丝的青玉色眼眸死死盯着哥哥紧闭的双眼,仿佛要穿透那层眼皮,唤醒沉睡的灵魂,“我求求你……睁睁眼吧……看看我……只要你醒过来……以后……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……绝对好好听话……再也不惹你生气了……哥……求求你了……”
绝望的哀求,在冰冷的暮色中,低徊不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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